空乙己

先验知识给予形上学开端,先验目的论给予形上学关怀。

论饭圈文化的系统性堕落

〇、对于几个基本概念的理解及约定

       饭圈文化是一种由追星粉丝在互联网时代构建出的一种的亚文化,其萌芽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一萌芽以“港星”“港剧”的形式于小范围人群种流行,而其基本成型的标志则是在2005年《超级女声》的播出,并流行至今。

       文题中“系统性堕落”的论断,不仅仅是针对于当下某些饭圈中不良现象所做出的评价,而是针对饭圈文化作为一种文化本身所具有的痼疾的批判。换言之,饭圈文化的弊病是由其本身性质先天决定的,而令人悲哀的具体事件,只是其先天性弊病的演绎所造成的结果。而“堕落”一词,并非是痼疾的恶化,而是这种痼疾随着互联网等技术的发展,在不良事件中的地位已经由隐含渐渐转为显含。然而,具有先天的劣根性并非可以论证得饭圈文化的种种现象无一不包含病理性,我们必须注意到无论是饭圈本身还是其所拥戴的对象都是个体。为此“系统性”一词笔者斟酌良久,用以说明这种堕落是宏观的,是统计意义上的,并不能无理由地直接挂钩到某一个粉丝群体或明星。至此,抽象的劣根性造成宏观的凋败,而展示渠道的发展则令这种劣根性越来越充分地展示,形成一种表观上的“堕落”。

       此外,笔者倾向于描述一个宏观的问题,且考虑到具体事件中许多事实的模糊性,本文原则上不采用任何个例来佐证观点。

一、   虚构共同体诞生的底层逻辑

       就普遍的情况而言,饭圈文化的群体构成以及他们的运作模式都是相对确定的。其围绕某个人或团体显现出一个大致的分层模型,并承担着相对明确的角色分工:明星或者明星所在的团体占据了这个群体的中心位置,而他(们)通常拥有一个工作团队负责与最内层的粉丝相连,并对于粉丝的行为给出一个大致的引导方向。这个内层粉丝群体负担着圈内活动的主要机构,即应援站。作为这个组织结构的第二个层级,其主要的目的是扩大中心角色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其本身对目的的实现手段有一定的承担,但也通常将这个任务交付于下一个层级来完成。第三个层级分为若干个并列的结构,如数据组、反黑站、控评组等等。综上所述,饭圈以及超越了通常意义上的群众,成为了一个内部分工明确,行动力较强的组织。

       我们必须注意到,这类组织的诞生从最浅层的逻辑来看,是建立在对中心人物的喜爱,赞赏甚至崇拜之上的。然而中心人物所拥有的品质,往往在客观上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信仰,因而饭圈中的种种赞美实际上很大意义上是被现实架空的。这就导致了这个群体作为一个有组织性的群体存在时,它的本体恰恰是最可疑的,换言之,把这个群体组织起来的抽象内核,远不像表面宣传的那样单纯。因此,饭圈在表层语言上是一个缺失本体的、虚构的共同体,而非我们通常想象的那种一众因热情而自发声援的人们所组成的集合。只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共同体对于本身所包含的内在成分是不自知的。

       但是从理论上暂时架空这个组织的本体,决不能否认饭圈文化已然在互联网时代流行的事实,因而我们需要找到另一种底层逻辑来填补这个空缺——一种具有饭圈文化特色的功利主义。而这个看似缺失的本体,乃是功利主义在饭圈文化这一特定文化背景中被运用的普遍而强烈的认同,而这个特定文化背景中的运用的区别在于,如何去定义这个语境下的“善”。

       必须注意的是,在不涉及实际利益的前提下论证饭圈文化的底层逻辑是功利主义仍然是可行的,只不过我们需要把获取价值评判的权利、占据较高的话语势能、证明某人某物的优越性也视为一种广义的“利”或者是广义的“快乐”。(事实上,功利主义在道德哲学中的内涵本身是直指精神层面的)这种方法在分析功利主义的时候其实时常被运用。

       在粉丝们以传播粉圈中心的个人或群体为己任时,他们已然将他们喜爱、赞赏甚至崇拜的主体与客体之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糅合与偷换。“我所爱即是我之所在”乃是粉丝们愿意倾尽心血所维护的最大幻觉,既然默认了崇拜的对象与崇拜的发出者是相连的,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证明他们所崇拜的那个对象是高尚的、应当占据话语地位的。尤其在各个圈子之间的相互对比中,这种糅合与偷换尤其严重,粉圈中心人物之间的高下可以被直接等同为整个粉圈中两个群体的高下甚至还可以具体到粉丝个人的地位高下,因此对饭圈中心人物的虚高赞扬,即是实现这些“利”的主要甚至唯一的手段,而这几乎是仅有的手段,就被定义为了“至善”。

二、   先天倾向性所导致的目盲

       对于具体到实际利益的“功利主义”而言,持有这种观念的主体必须对客观事实进行审慎的考虑。“在政治、宗教、哲学上,二加二可以等于五,甚至可以等于任何数。但具体到枪支或弹药上,二加二只能等于四。”这也是为何功利主义者必须屈服于事实真相的重要原因。但饭圈文化中的功利主义相对于字面意思上的功利,已经泛化成了一种精神的“利益”,这种利益无需直接依赖于现实,而是直接依赖于传播的信息,依赖于语言本身。这就导致了获利的条件是几乎没有成本的,主观上判断能否获利完全取决于对各种信息的采纳或否定,这种先天倾向性决定了真相的无价值。关键的问题不是“是什么”,而是“需要什么”。

       虽然这些利益的获取没有事实上的成本,但在创造与接纳各种信息时,这些信息往往会将其他圈子中的“利”作为垫脚石。在此基础上,由于事实无法像通常那样有效发挥裁定的作用(很多情况下是延迟发挥裁定的作用),因而无法调和的矛盾就会出现。这种矛盾通常存在于不同的圈子之间,形成了严重的对立,这种对立又进一步地加深粉丝的情绪化,使事实本身更加廉价。

       在这种对立的相互攻讦中,对立的双方(多方)都具有了先天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其实除了在原本的粉丝群体中长久存在,还具有一定的传染性。由于被承认的事实引导出了精神胜利,那么无关的人士即使是因为事实本身可信相信事实,也可能在以后的判断染上这种倾向性。这并非能用简单的先入为主来解释,这实际上是一种趋利避害的行为,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承受转向的代价。在这个模型中,既得利益成为了扩张利益和自我保护的双重保障,形成了选择性吸收、信念固化、固化后更加严厉的选择性吸收的循环。这个循环的无限远点,就是将矛盾无限放大、将派别的判定作为真伪判定的唯一标准。事实的发掘本身就明显偏离了功利主义中“善”的指涉范围,因而粉圈中的绝大多数认识并不介意对事实本身的目盲。

       其实这样的机制不止出现在粉圈中,许多的派别对立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但是粉圈文化却给这种机制的发生提供了非常良好的土壤。首先,它划分出了对立群体之间异常明确的分解线,所谓的“中间人士”只能是不相干的人,而非是在这个文化圈内却保持中立的人,后者的生存空间被严重压缩了;其次,互联网技术和粉圈组织结构高效耦合大大满足了制造片面化事实和多版本故事的需求,进而方有足够的材料筛选或者创造出对本圈有利的声音;再次,追星群体年龄、学识等方方面面的因素决定了他们更容易被语言所引导,逻辑思维的缺失更是成为他们剔除客观的重要因素。

三、   因假想敌的构造而延伸的强烈排他性

       在前文中,我们已经论述了饭圈文化内部的各个圈子互相攻讦的现状与缘由,以及饭圈中将彼此间矛盾放大的机制。当我们在审视饭圈内人士对于矛盾的见解与诠释时,另一种非常重要的叙事风格就凸显了出来,即悲情主义的叙事风格。

       通常来说,悲情主义不同于功利主义具有强烈的先天性,它往往是起源于群体在过去所遭受的某种伤害。但具体到饭圈之间的矛盾时,这种伤害的最初来源并非来自于彼此,而是来自于他们自身。在抱有功利主义的人们对制高点的争夺时,有一种重要的手法,即默认了自己这一方首先遭到了损害,进而要求更多的声援与保护。从具体实现方式来看,这种悲情主义的传播依赖于假想敌的构造,通过这种构造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端倪:这个假想敌既承担着“唤醒不知情者”的任务,又要对某个事件中被揭露出的原罪负责。同带有功利主义的种种行动一样,假想敌的构造也是不自觉的行为,它的表现形式只是一些无中生有的信息而已,但在这种信息被创造的同时,对饭圈中心的悲情主义情绪也随之诞生了。

       在悲情主义情绪诞生之后,就注定了这个群体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他们在主观中已经默认了弱势的地位与遭受欺压的不公,就更不允许自己遭受所谓的进一步伤害。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组织第三层次中的反黑站,顾名思义,“黑料”在这个组织中成为了先决条件,是被默认存在的。他们可以说是饭圈中悲情主义情绪最浓烈的一部分,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他们对于温和批评甚至中立的言论毫无容忍的原因。

       由于悲情主义情绪的诞生本身就是主动的,而不是依赖于真正的外界侵犯,假想敌的构造几乎反而成为了一种主动出击:只要求某个似是而非的理由,甚至是某个已经被歪曲的逻辑推理,假想敌的构造就可以完成,进而产生与假想敌对应的实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可以发现,其实有了一个严密的组织之后,假想敌的构造条件是相对简单的,甚至某些个人行为也会被当作事件的导火索。实际上,饭圈文化中的“和平”是极不稳定的,因为他们往往先天地需要挑衅和冲突,并将某种具体行为不断上升层次,直到其成为所谓的原则性问题。

       饭圈文化本身作为亚文化,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对主流文化有真正意义上的挑战,因此这种效应在内部表现为各个粉丝团体的对抗,而在外部有时会表现为对其他亚文化的侵犯出击,后一种情况则会将矛盾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化,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甚至在特定的情况下,这种侵犯会延伸到很多专业化的领域,这又使得这种悲情主义的情绪和民粹主义联系在了一起,这里说的联系是他们都因专业之外的目标而抱有的反专业倾向,但饭圈文化中这种反专业倾向毕竟只是一种附带产物,不是无条件的,我们也只能判断这两个群体有共同的病理学因素,不能断定两者的群体构成有大面积的重合,因而对饭圈和民粹的关系,笔者不再论述。

四、   败絮的外露与自欺的深渊

       作为一种已经存在二十余年的流行文化,它本身必然是从稚嫩走向成熟,纰漏走向完善的,但这里所说的“成熟”、“完善”指的是粉圈文化泛滥功利主义的前提下,并将提高粉圈中心人物以及自身话语势能,展现上述两者的优越性为目的的手段完善,在这种功利主义框架下,越高效的手段——无论其是否逾越出了它本拥有的自由——就越会被这个群体推崇,完善意味着这种推崇几乎已经到达了极致。粉圈对于前人的范例进行不断的吸取,不断地拓宽了不择手段的边界,这便是整个文化圈堕落的过程,而今所熟知的种种具体行为,应当是这种文化本身的败絮引出的必然结果。

       当然前文也多次提及,互联网技术和各种饭圈相关的产业链是饭圈文化的技术性需求,由于前二者也跟随时代的发展,饭圈运行的效率也随之提高,并且组织手段也更加高效。最后我们也必须考虑到饭圈背后的资本问题,资本的富集,以及它越来越懂得如果高效地引导部分群体的认知也导致了不合理甚至极端的行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对于上述的“堕落”,高度浸润于饭圈文化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不自知的,但是在偶然的现实揭露与客观比较中,他们依然能窥见一二客观真相,甚至说他们对部分的逻辑谬误是自知的。但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不选择理性,则必须走上自我欺骗的道路。这种旁人眼中的自欺在他们的主观中通常被讲述为他们越来越成为这个圈子中的主人,越来越拥有主动性而非盲目地接受引导的叙事。通常来说他们除去个别确有疾病的个体之外,整体在圈外仍然具有良好的认知水准和判断能力,而“自欺”乃是他们完全接受了饭圈文化的语境的结果,现实中实现功与利的手段之“善”,在饭圈中转变成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手段,而这类手段,将来会以何种更加激烈的形式出现,我们不得而知。

五、   总结与感谢

       本文浅略地介绍了饭圈文化的发展进程,并对它以何种核心力量组织起来的问题进行了猜想,得出了这个核心乃是“功利主义在这种特定文化圈中被运用的强烈认同”的结论。进而分析这个群体本身包含有的病理学成分和病理学成分所具体展现的内容,试图探索饭圈文化系统性堕落的种种原因。

        笔者才疏学浅,如有纰缪,请各位读者指正,笔者不尽感激。文章最后感谢几位为笔者提供资料和事实依据的朋友,他们对笔者写下这篇文章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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